纸上的疼痛
2016-12-19 06:00:08 | 记者:

纸上的疼痛

龙扬志

 

杀人犯崔英杰

鞋一双、裤子一条、上衣一件、小勺一个、三轮车一辆、小火炉一个

判决书最后列举了没收崔英杰物品的清单

这是崔英杰在北京的全部家当

 

宣判结束后

崔英杰通过律师给家人带话

希望大哥能回老家照顾父母

不要再呆在北京了

 

不过,崔英杰表示仍然要上诉

崔英杰在法庭上反复说的一句话是

“我没有抗法,就是想要回车”

那是他得以在北京呆着的全部条件

 

但是那一刀刺中了城管李志强

之后逃跑放任了被害人的死亡

对此崔英杰没有异议

 

2007年4月10日上午10点

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判处崔英杰死刑

考虑到崔英杰犯罪的具体情节

及对于社会的危害程度

可以不立即执行

 

崔英杰曾经入伍

崔英杰曾经是一名优秀士兵

崔英杰退伍成为农民

崔英杰有一个贫穷的家庭

崔英杰要为这个家庭盖三间新房

崔英杰来到北京寻找梦想

崔英杰没有文化只能当一名保安

崔英杰当保安没有收到工资

崔英杰只能拉三轮车卖烤香肠

崔英杰舍不得五百元的新车被扣押

崔英杰不想被罚款,也不想被抓住

崔英杰用一块钱买来的小刀子切不成香肠了

崔英杰用它扎了城管李志强

 

崔英杰对死刑、长期刑显然没有做好准备

崔英杰这个杀人犯一直在哭

 

(《诗刊》2007年12月下半月刊)

 

窗前的空座位

窗外是蝉在叫

这个寂静的上午

西三环北路一万辆小车

缓缓蠕动

 

不过这也不和你相干

你的位置摆在我的对面

阳光射进来

那里红尘滚滚

 

我的眼睛盯在一张旧报纸上

一个杀人犯

他的头被地上的积水打湿

他的下场和一百年以前有所不同

 

那时窗外万人空巷

人们提着嗓子匆匆往前赶

你也没入人海中

于是留下了对面你的空座位

 

 

流失

 

仿佛一扇合不紧的门

青春这样不利索

渗水。透风。缺水的北京

 

这是一个干燥的人

在缺水的北京写诗

聊以度日,而有用的东西

全从他的门缝里溜走

 

断裂

 

把这个夜晚交给窗外的冷空气

时光在苏醒

假如我有一千个想法

那又怎样

 

校园里仍然黑着

这些看起来与新年无关

旧笔套里没有新故事

一个网友愤愤不平

 

远方有很多事情正在此时发生

在冰里,一根树枝发出断裂的声音

我却看不见它的身影

这是一个问题

 

即使走出来

从黑的角落走到路灯下

在远方

断裂甚至加快了速度

 

一只鸟掠过

吉祥原来只是一线模糊的痕迹

哀号从四面八方传来

寒风从心中刮起

 

去痛药

 

假如这世上有令你

无法忍受的贫困

有厚重黑幕遮掩蓝天

黑箱里的弱肉被强行吞食

撕裂的肌肉

和一夫当关的坏牙

浸在万夫莫开的愁云里

让你心力交瘁

 

请吞下这白色的丸子

然后披衣上床

 

 

 

黑是一种声音

啪嗒一声

时光掉进了古井

 

光线已从头顶消失

铁盖子被挪回原地

读书人在井里选择瞎说

 

就这样

一个声音被黑掉

众多的光找不到出口

(《中国诗人》2007年第2期)

 

你可以回家

 

打马,回家

七十岁的人依然倚在门口

三十年前的约会

让他一直等到今天

 

而另一个给我光的人已经走失

没有留下通讯方式

她回到一个最黑最深的地方

好像是去寻找光明

 

时间在衰老

粗茶和淡饭已经坚硬无比

他支着瘦的身体在等我

西风把这个人摇了摇

 

然后带给我一个消息

你可以回家了

(《诗潮》2008年第3期)

 

湄江

 

我要把华丽的词藻留给湄江

她上游的水

喂饱了一个饥渴的胃

好像这样就是报答

 

童年的脚趾把两岸的卵石踢痛

湄江一年一年流过饥荒

我拒绝粗粮,脱下裤子在地上打滚

白屁股向左,白屁股向右

 

当我系牢裤带

一个乡巴佬已经逃到城市

湄江的水

还在亲人的梦里唱歌

 

纸上的疼痛仍然肤浅

今晚,我摸着湄江的石头过河

一块钱一份的萝卜白菜

好像它们从湄江运来

 

(《诗潮》2008年第3期)

 

圆明园的一只小石兽

秋日的园林一片寂静而记忆如荒草

精雕细刻的时间看着一只石兽张大了嘴

几百年它仍旧在表演一个发声的姿势

 

工匠、刻刀、宫殿被荒草掩埋

一只小兽侧着身子跌落在尘埃中

或许还有一顶来不及掸拭的皇冠

被石兽压在身下

 

尘埃中还有多少看不见的东西

保持着发声的姿势

在秋日的园林里

失去了声音

(《星星》诗刊)

 

马致远故居

 

穿过那一条在时空中蜿蜒的古道

我来到大都,来到小桥流水

听你西风

 

瘦马还在古道嘶鸣

这一匹  已回到故乡

远游的人啊

还在煎煮乡愁

 

一些事物注定被带走

浮云落叶怎敌晚来风急

一通又一通紧锣密鼓在耳边擂响

戏中人悲从中来

 

人生有多少虚幻的理由

让亲人牵挂,庭院荒芜

青梅变成枯梅

竹马变成瘦马

 

功名这只恶狗还在追咬众生

不跟你们玩了

我要学习把酒临风、采菊东篱

在水墨江南终老

 

怀人

我又一次翻出你的电话号码

只要轻轻一按

就可以听到你的声音

与这午后的时光缓慢流溢

 

我最终没有拨出来

这犹豫和安宁使我陶醉

轻轻地把你送回电话本里

也把自己送回到寂静的内心

 

 

茉莉 

悠扬的萨克斯在午后响起

这属于你的音乐

此刻也属于我

拥有一段悠扬的电话铃声

等于拥有一段漫长的期待

 

你的音乐在重复

茉莉无数个静谧的午后

歌手怀念的故乡牧羊犬

以及更多美好的回忆

从你的电话铃声里走出来

 

茉莉你是否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芬芳的五月

萦绕在异乡人的孤独之海里

忧伤有如悠扬的旋律

从午后弥漫到黄昏

 

潮水在千里之外决堤

电波无法传递汛情

茉莉你在音乐声中越走越远

给这个黄昏留下最后一片安详

 

 

晨光

还有人停留在记忆里

一盏孤灯一卷残烟

仿佛只要朝后转身

时间就像画轴重新打开

 

他们被优雅的晨光迷惑

完美的复制等于创新

问候穿透一千里,一千年

来到这亲切的五月清晨

 

窗外一只小鸟终日停留

它的歌声使人想起仓惶离散的往事

我如何在旋律中思念你

又如何失去了节奏感

 

 

潭柘组章之一:塔林

 

阳光下 几只鸟反复穿越

影子从石碑上掠过

扎实的时间堆叠在一起

那些蛀虫挖出的小孔又被自己的尸首填上

这没有遮掩的庙堂

将一个个音容笑貌囚禁

塔檐比地方志雕刻得更细致

没有春秋笔法 没有形容词

朝拜的香道上也没有冤魂

一行行长短不一的诗句

没有平铺在纸上

它们站立在山中

 

 

潭柘组章之二:古树

 

一棵树把根留在土里

温暖的阳光让它措手不及

树桩一寸一寸下蹲

那些失散的落叶已永远失散

 

青苔彻底占领了这片地盘

蝼蚁在一个名字上生生不息

它们把时间蛀空

把高度蛀矮

 

从高到低

从有到无

一棵古树依然绿意阑珊

在潭柘 所有的树都有着惊人的定力

 

 

潭柘组章之三:流杯亭

 

午后 一块石头被一只麻雀拥有

闲庭信步 蹦蹦跳跳

累了就到石槽子里喝口水

一只鸟有着皇帝的威仪

 

石头大概是不朽的

盛宴已撤,客人告辞

潭柘寺侧身

欢迎一只鸟的光临

 

有多少痴呆的目光在石头上漫延

流水不腐 游戏可以继续

看不出什么深义

这只麻雀罚了自己一小杯

 

 

潭柘组章之四:钟声

 

撞钟人被自己惊呆了

他张大了嘴,却喊不出声

露水从竹叶尖滴下来

沁湿了经书上一个繁体字

 

一千七百年的声音在回荡

撞钟人的白骨整整齐齐

排列在通往墓穴的甬道里

他们已经发不出声音

 

时间在震动

与撞钟人无关的铭文在震动

潭柘寺的暮鼓响过之后

那个沁湿的字已经被阴干

 

潭柘组章之五:石鱼

 

更多的鱼已经上岸

一条鱼还在慈航

石头轻轻地呼吸

鱼有一颗潮湿的心

 

鱼的眼里有没有泪水

佛不说话

远道而来的香客

攀着木柱子往向爬

 

在潭柘一条鱼游了一千年

鳞片和肉身粘到一起

它的悲伤,不为人知

它的道路,山高水长

 

 潭柘组章》,《鸭绿江》2009年第5期

     作者简介:龙扬志,暨南大学中文系讲师,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文学博士,在《诗刊》、《星星诗刊》、《诗潮》、《鸭绿江》、《中国诗人》、《散文诗》、《羊城晚报》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200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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